我是喝著射陽河清凌凌的水長大的,對她的愛早已融入血脈。無論走到天涯海角,這份濃稠得化不開的情感總在靈魂深處涌動。只有生活在射陽河兩岸的人才能懂,她承載了太多人童年的美好,難怪被稱作“母親河”——她用乳汁滋養(yǎng)千萬人,默默付出從無怨言。我愿蘸著心頭的溫熱,為她寫下禮贊的詩篇。
射陽河是條自然河流,非人工開挖。史料記載,她發(fā)源于揚州市寶應縣,流經(jīng)建湖、阜寧、濱海,終至射陽縣入海,全長約 210公里。至于她的年歲,史料說法不一,倒有個世代相傳的神話:很久前的月夜,一只羊媽媽帶著孩子從天而降,所過之處現(xiàn)出清澈河流。領頭羊走得快,掉隊的羊羔 “咩咩” 叫時,羊媽媽一回頭,河流便多了個彎。于是射陽河蜿蜒曲折,天亮時被人看見——真假無需探究,卻為她蒙上了層神秘面紗。
這條綿長的河串起了無數(shù)城鄉(xiāng),阜寧縣便是個例證。穿城而過的射陽河被打造成地方名片,兩岸風光惹人醉。我曾去過那里:雄偉的大橋造型別致,石塊駁岸整齊,景觀樹與彩燈相映,苗圃景點各有風情。假日里,游人如織,有蹣跚老人、朝氣青年,也有莘莘學子,摩肩接踵間滿是生機。
漫步棧道,垂柳如娉婷少婦,柔枝在風中輕舞,惹得河水笑出漣漪。游船駛過,濺起晶瑩浪花,游人的嬉笑與飛鳥的鳴唱,匯成一曲生命的交響。身臨其境,恍若畫中游,愜意滿懷,那一次探訪,成了雋永的記憶。
退休后,我第一次回到故鄉(xiāng)——五汛鎮(zhèn)四汛村。和妻子漫步在射陽河大堤,遠眺水面粼粼波光,兩岸河灘曾長滿稠密的蘆葦。父輩們說,蘆葦能護岸防塌、凈化水源,更是我們兒時的天堂。春天采葦葉做葦?shù)?,吹出來的調(diào)子裹著泥土與菜花的香;那時窮,沒什么玩具,木刻陀螺、鐵環(huán)、布沙包都是自己做,小伙伴們玩得笑靨如花,心里滿是歡喜。
夏天,我們幾乎天天泡在射陽河。兩岸的孩子沒有不會游泳的,個個像《水滸傳》里的張順,各有絕技。想起第一次學游泳的情景,清晰得仿佛昨日。那年暑假正午,天熱得鳥兒都歇在了樹枝頭,蟬兒聲嘶力竭地叫。一家人吃午飯,渾身被汗浸透——那時哪有空調(diào)、電扇?放下碗筷,爸爸笑著說:“小超,洗完碗盆,教你游泳。” 我興奮得蹦起來,趕緊收拾洗刷。
河岸邊有處水泥碼頭,靠近電灌站,是卸載糧食的地方,酷暑時最熱鬧,全村人都來洗澡。我剛到岸邊,爸爸就追了上來,撩起河水拍我的肚子和頭,我沒問為什么。他先下水,叫我跟上。十一歲的我,因為是獨子,爸媽管得嚴,又常聽媽媽講 “水鬼” 的故事,總不敢下水,被伙伴們笑 “旱鴨子”。那天,爸爸托著我的身子,教我蹬腿、劃水,終于學會了自由泳和仰泳。后來日漸熟練,竟能在河中游個來回,惹得伙伴們嘖嘖稱贊。
三年級時的一個傍晚,同窗姜海軍約我去蘆葦叢捕鳥。他懂鳥性,會學鳥叫,不一會兒就捕到一只翠鳥和一只大葦鶯。我忙活半天沒收獲,他要送我翠鳥,我卻偏愛叫聲悅耳的大葦鶯。他最終忍痛割愛,圓了我的心愿。射陽河記得我年少時的多少快樂,愛她早已入骨。多想乘一葉扁舟,學漁夫撒網(wǎng),撈起一網(wǎng)喜悅,或是一網(wǎng)月光,那份恬淡與豁達,是歲月偷不走的寶藏。
如今的射陽河依舊清澈,兩岸卻變了模樣:蘆葦少了,不少人家挖塘養(yǎng)蟹、蝦、魚,成了養(yǎng)殖能手,日子越過越紅火。
“天色晚了,該回了。” 妻子拉了拉我的衣角。我攏了攏被風吹亂的華發(fā),如夢初醒。望向老宅方向,三十多年前,兩間土坯茅草房在暴雨中塌陷,只剩一棵老槐樹仍在。它見證了我家?guī)状说拿\,見證了村莊的悲歡離合:父親用煙袋鍋敲過我的頭,卻敲出了我的成長;母親在灶臺烙餅的香,至今縈繞鼻尖;還有爬樹捉知了、學做風箏時的脆笑……
悠悠射陽河,如今父母枕著她的濤聲長眠。當年的青春小伙,早已被歲月改了模樣:眼眸蒙了薄紗,青絲成了秋葭,腰桿漸彎,思維也鈍了……只愿百年之后,我的軀體與靈魂化作一片楓葉,隨風落入她的柔懷?! 。ń?/p>